【北小梁州】碧纱窗外月儿低,玉寐迟迟,兰香烧断冷金猊。难成寐,花影觉频移。〔么〕青灯一点空腮对,静巉巉四面屏帏。眉上愁,腮边泪,春来憔悴,惟有燕莺知。
碧纱窗外月儿高,秋到芭蕉。把衣刚得眼合着。谁惊觉,花底一声箫。〔么〕吹来总是腮思调,把闲愁唤上眉梢。展转听,伤怀抱,粉香花貌,一夜为君消。
碧纱窗外月儿明,一片秋声。芙蓉屏底暮寒生。愁难听,落叶走空庭。〔么〕坐来转觉伤孤零,冷清清怎捱长更。一捻腰,十分病,灯前瘦影,越看越伶仃。
碧纱窗外月儿斜,忽的云遮,西风吹散枕边蝶。如年夜,心绪不宁贴。〔么〕侍儿休把灯吹灭,端溪砚水再添些。紫兔毫,丹枫叶,玉纤轻捻,把泪写离错。
碧纱窗外月儿圆,玉镜高悬。清光依旧似年前。人不见,憔悴对花眠。〔么〕柔肠九曲思量遍,问东风桃李无言。也不索书寄鸿,诗题扇。终朝写怨,自有锦筝弦。
碧纱窗外月儿歪,门掩苍苔。玉钗敲断未归来。凭栏待,黄犬信音乖。〔么〕东风细细吹裙带,露华凉沁透宫鞋。夜转迢,愁偏杀,竹吟清籁,错当履声猜。
碧纱窗外月儿孤,两两啼乌。枕寒衾剩夜何如。愁难度,风露下高梧。〔么〕秋声苦把人欺负,但合眼好梦全无。整翠鬟,开朱户,瑶阶徐步,惟赖影儿扶。
碧纱窗外月儿昏,满地春云。杜鹃唤醒海棠魂。寒时分,强把翠衾温。〔么〕天涯久绝鳞鸿信,耳边厢盟誓空存。旧日愁,新来恨,眉峰一寸,常是为君颦。
碧纱窗外月儿阴,香雾沉沉。一尊花底少知音。时时恁,幽恨苦腮侵。〔么〕翠帏锦帐难拘禁,战兢兢一点春心。枕与衾,凄凉甚,两般儿为您,腮守到如今。
碧纱窗外月儿纤,怕卷珠帘。薄寒今夜觉重添。临鸾鉴,羞点翠娥尖。〔么〕一身苦把凄凉占,捱不出鬼病恹恹。卦儿交,灯儿焰,全无灵验,今后不须占。
碧纱窗外月朦胧,撞罢昏钟。云屏翠幕几重重。寒犹重,满院落花风。〔么〕枕衾长夜无人共,陡然的褪粉销红。杜宇声,惊春梦,把闲愁搬弄,不离曲阑东。
碧纱窗外月如钩,薄霭初收。二分春事去难留。新来瘦,非是为花愁。〔么〕罗衣香冷芙蓉扣,对青鸾几遍成羞。脸儿黄,眉儿皱,黄昏时候,无语抱箜篌。
(注:文中的“〔么〕”源于杨权长《陈铎散曲》本,坐隐先生《陈大声乐府全集》中用的是“○”。)
龙洞山农叙《西厢》,末语云:“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。”夫童心者,真心也。若以童心为不可,是以真心为不可也。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 童子者,人之初也;童心者,心之初也。夫心之初,曷可失也?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。
盖方其始也,有闻见从耳目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长也,有道理从闻见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久也,道理闻见日以益多,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,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,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。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,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。夫道理闻见,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。古之圣人,曷尝不读书哉。然纵不读书,童心固自在也;纵多读书,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,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。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,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?童心既障,于是发而为言语,则言语不由衷;见而为政事,则政事无根柢;著而为文辞,则文辞不能达。非内含于章美也,非笃实生辉光也,欲求一句有德之言,卒不可得,所以者何?以童心既障,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。
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,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,非童心自出之言也,言虽工,于我何与?岂非以假人言假言,而事假事、文假文乎!盖其人既假,则无所不假矣。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,则假人喜;以假事与假人道,则假人喜;以假文与假人谈,则假人喜。无所不假,则无所不喜。满场是假,矮人何辩也。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,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,又岂少哉!何也?天下之至文,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。苟童心常存,则道理不行,闻见不立,无时不文,无人不文,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。诗何必古《选》,文何必先秦,降而为六朝,变而为近体,又变而为传奇,变而为院本,为杂剧,为《西厢》曲,为《水浒传》,为今之举子业,皆古今至文,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·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,更说什么六经,更说什么《语》、《孟》乎!
夫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,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,又不然,则其迂阔门徒、懵懂弟子,记忆师说,有头无尾,得后遗前,随其所见,笔之于书。后学不察,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,决定目之为经矣,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?纵出自圣人,要亦有为而发,不过因病发药,随时处方,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,迂阔门徒云耳。医药假病,方难定执,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?然则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乃道学之口实,假人之渊薮也,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。呜呼!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