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十有四年,余春秋三十有二,郎见二毛。以太尉掾兼虎贲中郎将,寓直于散骑之省。高阁连之,阳景罕曜,珥蝉冕而袭纨绮之士,此焉游处。仆野人也,偃息不譬茅屋茂林之下,谈话不譬农夫田父之客。摄官承乏,猥厕朝列,夙兴晏寝,匪遑卮宁,譬犹池鱼笼鸟,有江湖山薮之思。于是染翰操纸,慨然而赋。于时秋也,故以“秋兴”命篇。其辞曰:
四时忽其代序兮,万物纷以回薄。览花莳之时育兮,察盛衰之所托。感冬索而春敷兮,嗟夏茂而秋落。虽末士之荣悴兮,伊人情之美恶。善乎宋玉之言曰:“悲哉,秋之为气也!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,憀栗兮若在远行,登山临水送将归”。夫送归怀慕徒之弥兮,远行有羁旅之愤。临川感流以叹逝兮,登山怀远而悼近。彼四戚之疚心兮,遭一涂而难忍。嗟秋日之可哀兮,谅无愁而不尽。
野有归燕,隰有翔隼。游氛朝兴,槁叶夕殒。于是乃屏轻箑,释纤絺,藉莞箬,御袷衣。庭树槭以洒落兮,劲风戾而吹帷。蝉嘒嘒而寒吟兮,雁飘飘而南飞。天晃朗以弥高兮,日悠阳而浸微。何微阳之短晷,觉凉夜之方永。月朣胧以含光兮,露凄清以凝冷。熠耀粲于阶闼兮,蟋蟀鸣乎轩屏。听离鸿之晨吟兮,望流火之余景。宵耿介而不寐兮,独辗转于华省。悟时岁之遒尽兮,慨伏首而自省。斑鬓髟以承弁兮,素发飒以垂领。仰群俊之逸轨兮,攀之汉以游骋。登春台之熙熙兮,珥金貂之炯炯。苟趣舍之殊涂兮,庸讵识其躁静。
闻至人之休风兮,齐天地于一指。彼知安而忘危兮,故出生而入死。行投趾于容迹兮,殆不践而获底。阙侧足以及泉兮,虽猴猿而不履。龟祀骨于宗祧兮,思反身于绿水。且敛衽以归来兮,忽投绂以高厉。耕东皋之沃壤兮,输黍稷之余税。泉涌湍于石间兮,菊扬芳于崖澨。澡秋水之涓涓兮,玩游鲦之澼澼。逍遥乎山川之阿,放旷乎人间之世。悠哉游哉,聊以卒岁。
译文
晋武帝咸宁四年,我三十有二,鬓角已生出白发。彼时我以太尉府属官的身份兼任虎贲中郎将,在散骑官署寄居值班。那里的高阁直插云霄,阳光难得穿透,头戴蝉纹冠饰、身著华美绢绮的达官显贵们,在此嬉游度日。我本是乡野之人,平日里只在茅屋茂林间休憩,往来交谈的也不过是农夫野老。自从暂居官职、跻身朝堂百官之列,我便终日早起晚睡,片刻不得安宁,反倒像池中之鱼、笼中之鸟,满心都牵挂着江湖山野的自在。恰逢此时正值秋日,我挥毫泼墨,感慨之下作此赋,故以“秋兴”为名。
四季流转匆匆,世间万物都在循环往复中更迭。看那花草随时节荣枯,便能知晓四季是草木盛衰的依托。我感慨草木冬日凋零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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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秋兴赋》作为魏晋抒情言志小赋的典范,兼具骈体赋的形式之美与深刻的思想内涵。其以“秋”为引,熔叙事、描写、抒情、议论于一炉,既突破了汉散体大赋专尚铺陈的局限,又在赋体演变中留下了鲜明的革新痕迹,将庶族士大夫的境遇之愤与避祸之思抒发得淋漓尽致。
赋作的思想内核由“悲秋”发端,以宋玉《九辨》中肃杀秋景的名句为引子,潘岳对“秋日之可哀”作出了独到诠释。他将宋玉笔下的秋愁具象化为“送归”“远行”“临川”“登山”四种情境:送别者怀恋伴侣的缱绻,远游者羁旅漂泊的悲愤,临水者感叹时光如逝水的怅惘,登山者怀远悼近的沉郁。前两者是对普遍离愁的概括,后两者则巧引典故——孔子“逝者如斯夫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