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生巳年月在丑,至今已成六十叟。人间岁月信如流,金乌飞腾玉兔走。
亮无上药驻颓龄,空有虚名挂人口。黄粱已醒卅年前,青史敢期千载后。
姓名聊可伴阳五,学问翻思傲欧九。不栽王俭幕中莲,不折亚夫营外柳。
不随市侩逐锥刀,不作枝官博升斗。惟将青铁砚为田,何必黄金印悬肘。
窃从学海问源流,冀为经畬扫秕莠。开卷居然自得师,闭门未觉吾无友。
茫茫坠绪拨秦灰,历历方言徵楚{豸制}。少昊氏官辨龙凤,安釐王冢发蝌蚪。
欲證夏鼎窥禹穴,思读商盘问殷耇。妄冀骊珠自我探,耻为狗盗随人嗾。
此中浅深各有得,亦如衢中置尊卣。此中疑信每参半,又如问涂向蒙瞍。
只可沿洄水际湄,岂能攀跻山巅嵝。坐看精力半生空,竟积简编三尺厚。
纷纷摹印遍苏杭,落落赏音问谁甘。徒令纸价市中高,见说流传海外有。
虽然灾祸到枣梨,或者眉寿颂栲杻。世人得鼠欲嚇凤,几辈画虎翻成狗。
我从前年赋悼亡,此身嗒然如木偶。归真有室傍青山,偕老无人同白首。
荷锸参军便可埋,摸金校尉何劳掊。右台山下一蜗庐,小有丘壑亦可取。
偶营书冢瘗残稿,巧借名山代藏垢。文冢姑援古人例,墓田能否儿孙守。
萤光雪彩听长沦,泉室夜台期速朽。为君辛苦和苏诗,自唱挽歌非自寿。
十月二十六日得家书,知新置田获秋稼五百斛,甚喜。而今而后,堪为农夫以没世矣!要须制碓制磨,制筛罗簸箕,制大小扫帚,制升斗斛。家中妇女,率诸婢妾,皆令习舂揄蹂簸之事,便是一种靠田园长子孙气象。天寒冰冻时,穷亲戚朋友到门,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,佐以酱姜一小碟,最是暖老温贫之具。暇日咽碎米饼,煮糊涂粥,双手捧碗,缩颈而啜之,霜晨雪早,得此周身俱暖。嗟乎!嗟乎!吾其长为农夫以没世乎!
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,只有农夫,而士为四民之末。农夫上者种地百亩,其次七八十亩,其次五六十亩,皆苦其身,勤其力,耕种收获,以养天下之人。使天下无农夫,举世皆饿死矣。我辈读书人,入则孝,出则弟,守先待后,得志泽加于民,不得志修身见于世,所以又高于农夫一等。今则不然,一捧书本,便想中举、中进士、作官,如何攫取金钱,造大房屋,置多产田。起手便走错了路头,后来越做越坏,总没有个好结果。其不能发达者,乡里作恶,小头锐面,更不可当。夫束修自好者,岂无其人;经济自期,抗怀千古者,亦所在多有。而好人为坏人所累,遂令我辈开不得口;一开口,人便笑曰:“汝辈书生,总是会说,他日居官,便不如此说了。”所以忍气吞声,只得捱人笑骂。工人制器利用,贾人搬有运无,皆有便民之处。而士独于民大不便,无怪乎居四民之末也!且求居四民之末,而亦不可得也。
愚兄平生最重农夫,新招佃地人,必须待之以礼。彼称我为主人,我称彼为客户,主客原是对待之义,我何贵而彼何贱乎?要体貌他,要怜悯他;有所借贷,要周全他;不能偿还,要宽让他。尝笑唐人《七夕》诗,咏牛郎织女,皆作会别可怜之语,殊失命名本旨。织女,衣之源也,牵牛,食之本也,在天星为最贵;天顾重之,而人反不重乎?其务本勤民,呈象昭昭可鉴矣。吾邑妇人,不能织绸织布,然而主中馈,习针线,犹不失为勤谨。近日颇有听鼓儿词,以斗叶为戏者,风俗荡轶,亟宜戒之。
吾家业地虽有三百亩,总是典产,不可久恃。将来须买田二百亩,予兄弟二人,各得百亩足矣,亦古者一夫受田百亩之义也。若再求多,便是占人产业,莫大罪过。天下无田无业者多矣,我独何人,贪求无厌,穷民将何所措足乎!或曰:“世上连阡越陌,数百顷有余者,子将奈何?”应之曰:他自做他家事,我自做我家事,世道盛则一德遵王,风俗偷则不同为恶,亦板桥之家法也。哥哥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