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南岩先生寿序
归有光〔明代〕
夫富、贵、寿三者,天地庞厚之气之所积也。其来也恒参差而不齐,而人之值之也,虽一家之中,父子兄弟之亲,血脉气息之相属,可以言语教戒而同者,而唯是三者为不可期。有厚于富而薄于贵与寿,有厚于贵而薄于富与寿,有厚于寿而薄于富与贵,有厚于富与贵而薄于寿,有厚于富与寿而薄于贵,有厚于贵与寿而薄于富。有聚焉,有散焉,有平均以等授焉。时其平均也,而或富或贫,或贵或贱,或寿或不寿。时其散也,而皆贫皆贱皆不寿。时其聚也,而皆贵皆富皆寿。此造化之微,倏忽迁徙,以此鼓舞人世。而世乃以有心者窥之,憧憧焉疑其既往,而意其方来,此余之所未喻也。 若吾崑顾氏之盛,殆所谓时其聚者邪?自大宗伯以文章魁天下,将跻台鼎,其馀横金衣绯者,尚二三人,崑之言贵者,必曰顾氏。甲第连埒,宗亲子弟被服华绮,千人聚食,崑之言富者,必曰顾氏。自桂轩先生以耆年为乡邦之望,其后寿考,世有其人,崑之言寿者,亦必曰顾氏。今南岩先生以桂轩之孙、宗伯从子,少膺乡荐,甫倅南昌,飘然赋归来之辞,不谓之不贵;优游于亭馆花木之间,不谓之不富;安居暇食,不亲药饵,不习导引,不谓之不寿。夫是三者,所谓不可期也,而聚于一家,又聚于一人之身,斯亦难矣。余未尝通介绍于先生,然尝闻其贤,而私心识之。间独窃叹,以为先生藉家世之盛,而又三者参会。夫人子之于亲,苟唯布褐菽水以为养,虽有颜渊之仁,曾参之志,亦当不能无缺然之意。有如先生者,乃夫人所愿于其亲而不可得者也,于是可以寿矣。 今年,先生寿七十。邑学诸生咸往为贺,俾余叙之。余惟桂轩先生与高大父为延龄会,世通姻好。高大父寿八十五,作高玄嘉庆堂,大宗伯实为之记,则余于先生之文,亦何可辞也。
归有光
归有光(1506~1571)明代官员、散文家。字熙甫,又字开甫,别号震川,又号项脊生,汉族,江苏昆山人。嘉靖十九年举人。会试落第八次,徙居嘉定安亭江上,读书谈道,学徒众多,60岁方成进士,历长兴知县、顺德通判、南京太仆寺丞,留掌内阁制敕房,与修《世宗实录》,卒于南京。归有光与唐顺之、王慎中两人均崇尚内容翔实、文字朴实的唐宋古文,并称为嘉靖三大家。由于归有光在散文创作方面的极深造诣,在当时被称为“今之欧阳修”,后人称赞其散文为“明文第一”,著有《震川先生集》《三吴水利录》等。► 161篇诗文 ► 354条名句
水龙吟·莲子
王夫之〔明代〕
平湖渺渺波无际,难认旧时青盖。荻絮横飞,蓼红斜眩,秋光无赖。拚不含愁,据香密裹,泠泠珠佩。伴江妃、泪颗盈盈,怕谁厮恼,幽房里,深深缀。
十斛明珠谁买。空望眼、 悬愁碧海。露冷昆明,霜凋玉井,兰舟罢采。自抱冰魂,海枯石烂,千年不坏。莫抛掷、 一点孤心,苦留得、秋容在。
饮泉亭记
刘伯温〔明代〕
昔司马氏有廉臣焉,曰吴君隐之,出刺广州,过贪泉而饮之,赋诗曰:“古人云此水,一歃杯千金。试使夷、齐饮,终当不易心。”其后隐之,卒以廉终其身,而后世之称廉者,亦必曰“吴刺史”焉。有元宪副吴君为广西时,名其亭曰“饮泉”,慕刺史也,而宪副之廉,卒与刺史相先后。
至正十四年,宪副之孙以时,以故征士京兆杜君伯原所书“饮泉亭”三字,征予言。予旧见昔人论刺史饮泉事,或病其为矫心,甚不以为然。夫君子以身立教,有可以植正道,遏邪说,正人心,扬公论,皆当见而为之,又何可病而讥之哉?
人命之修短系乎天,不可以力争也,而行事之否臧由乎己,人心之贪与廉,自我作之,岂外物所能易哉?向使有泉焉,曰饮之者死,我乃奋其不畏之气,冒而饮之,死非我能夺也,而容有死之理而强饮焉,是矫也,是无益而沽名也,则君子病而不为之矣。大丈夫之心,仁以充之,礼以立之,驱之以刀剑而不为不义屈,临之以汤火而不为不义动,夫岂一勺之水所能幻移哉?
人之好利与好名,皆蛊于物者也,有一焉,则其守不固,而物得以移之矣。若刺史,吾知其决非矫以沽名者也,惟其知道,明而自信,笃也,故饮之以示人,使人知贪廉之由乎内,而不假乎外,使外好名而内贪浊者,不得以藉口而分其罪。夫是之谓植正道,遏邪说,正人心,扬公论,真足以启愚而立懦,其功不在伯夷、叔齐下矣。 番禺在岭峤外,去天子最远,故吏于其地者,得以逞其贪,贪相承习为故,民无所归咎,而以泉当之,怨而激者之云也。刺史此行,非惟峤外之民始获沾天子之惠,而泉亦得以雪其冤。夫民,天民也,泉,天物也,一刺史得其人,而民与物皆受其赐。呜呼,伟哉!以时尚气节,敢直言,见贪夫疾之如仇,故凡有禄位者,多不与相得。予甚敬其有祖风也,是为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