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云塞辽穹,庭宇黯如漆。空斋皇竟去,独寐陷忧怛。
揽衣起旁皇,家国感颠踤。关山数行迈,纪年在书帙。
夜梦屡模糊,神伤去年日。蹇赢方策惫,轮鞅苦奔轶。
层冰郁嵯峨,大野莽飂颲。滑坤泥际,重关懔蹉踬。
牵车渡狼河,𠗌冼流澌沷。浩浩古塞垣,乾坤一憀栗。
麻鞋卑吾分,不得见琫鞸。席毡就陋庳,日夕把弗聿。
烟火爆湿薪,阴煤暗圭筚。饥餐杂薯蓣,腥酪复搀戛。
回思丹棱直,宫树蔼如栉。秋风起塘淀,山水忽颜别。
十年议和戎,战守误群帅。前徒又溃兵,扪足偾辕劣。
小臣刚补被,腰脚困衰疾。朝闻狩河阳,一疏空行佾。
雷风徒龙湫,鱼鳖尽淰潏。日午投国门,天衢涨尘殁。
葱灵妇人车,悬罄大夫西。巢覆孰卵完,眼中尽鹠鷅。
归来惨谋妇,作计信吾匹。分当即沟渎,誓不从窭隙。
星火倏当门,官徒日敦切。国中留守在,钟虡俨犹列。
缮甲幸可完,婴陴讵非烈。吾谋适不遂,事往忆如瞥。
哀哉延秋门,日落乌尾毕。仙庄谁走马,魋髻夜吹觱。
徒御失烟尘,窜身从草茀。笼东纷介甲,蹂地乱肤发。
西山迷鬼魆。断绝沟水头,琅玱青瑚玦。斯时躯命贱,拌与世途决。
揖盗孰启门,输金遂成谒。会朝天日闇,梦梦自出入。
岂期佩交韔,重睹天王跸。艰难吾生微,屡作逃缝虱。
光景偪暮除,旋车又番易。宣南值饯岁,情话有甥妷。
乡信久浮湛,归心重回折。可怜鸡肋味,犹恋乌台帓。
心知百事灰,祇欲空名揠。詹卜屡未谐,文书重填诎。
家人修雨具,车子求轮铁。蕴隆火伞张,再觅滦桥辙。
日车疑倒翻,汗血殷辕卒。天河微云淡,与皇县斋发。
关门祖饯劳,万马秋风倔。王程日百里,旅宿愁𧉬蠍。
一雨度石梁,双趼履重结。前山蹲虎豹,后岭卧貙猰。
车徒频舍年,风水屡昏局。百盘天梯尽,地底头鞍歇。
峥嵘昔冰凌,魂梦忽飞越。烧空气如丝,旅夜又疏泄。
十日酒仙祠,重来气呜咽。砅訇天柱崩,泪雨锤峰驲。
笙鹤缑山迎,明蟾照仙阙。横空甲马驰,窗烛夜方灭。
从来遗万年,谁见龙髯捋。渥洼水飞腾,神骏奋蹴蹶。
松风归鹤怨,华表空门揭。哀哉帝子灵,邈矣仙人筏。
凄凄原上天,磊磊山头岊。疆帅壁东南,艰危见材节。
攀迎孰慨慷,誓愿见风骨。由来天视听,在民孰敢夺。
吾先使犬鹿,为用讵云悖。簪珥我何人,天人恨辽绝。
萧条重旅病,性命如网罼。经月废栉沐,飞蓬俨囚桎。
云中行雁来,书帛自天末。秋深玉门道,归信喜仓猝。
请急朝闻诺,治任暮旋发。谁能一朝待,祇欲晨风鴥。
中途转凄怕,噩梦数心愒。道旁朝飞雉,向我臆为说。
并日趋王城,悢悢百撞挃。入门日气瘦,病妇待我诀。
感君息犹存,见我语不出。百年嗟黔娄,殃厉几时绝。
吾生行已矣,送子万缘毕。痛定还思痛,悲来欲谁述。
嗣皇伏工兜,慈圣在官闼。元公方吐哺,抽擢到樗质。
栖栖复栖栖,流涕偶迁秩。素心三两人,衡宇幸连蕝。
日夕每过从,忧余独乌壹。今宵朔气厉,穷巷自煨柮。
孤檠照绝编,开视肺肝热。持将就炉火,呵笔撮昏黦。
墙头鸺鹠声,窸窣夜疑坤。非鬼亦非人,荒凉竟何物。
朱门昨胠箧,闻怪亦久习。探丸伊何为,毡席独我昵。
成诗窗曙送,炉火一星璱。
(1815—1876)清广西马平人,初名锡振,以服膺宋包拯,改名拯,字定甫,号少鹤。道光二十一年进士,授户部主事,官至通政使。同治时屡疏论军事形势及善后之难。工古文,常与梅曾亮相切磋,所作渊雅古茂,为世所重。有《龙壁山房文集》。► 29篇诗文
京中有善口技者。会宾客大宴,于厅事之东北角,施八尺屏障,口技人坐屏障中,一桌、一椅、一扇、一抚尺而已。众宾团坐。少顷,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,满坐寂然,无敢哗者。
遥闻深巷中犬吠,便有妇人惊觉欠伸,其夫呓语。既而儿醒,大啼。夫亦醒。妇抚儿乳,儿含乳啼,妇拍而呜之。又一大儿醒,絮絮不止。当是时,妇手拍儿声,口中呜声,儿含乳啼声,大儿初醒声,夫叱大儿声,一时齐发,众妙毕备。满坐宾客无不伸颈,侧目,微笑,默叹,以为妙绝。
未几,夫齁声起,妇拍儿亦渐拍渐止。微闻有鼠作作索索,盆器倾侧,妇梦中咳嗽。宾客意少舒,稍稍正坐。
忽一人大呼:“火起”,夫起大呼,妇亦起大呼。两儿齐哭。俄而百千人大呼,百千儿哭,百千犬吠。中间力拉崩倒之声,火爆声,呼呼风声,百千齐作;又夹百千求救声,曳屋许许声,抢夺声,泼水声。凡所应有,无所不有。虽人有百手,手有百指,不能指其一端;人有百口,口有百舌,不能名其一处也。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,奋袖出臂,两股战战,几欲先走。
忽然抚尺一下,群响毕绝。撤屏视之,一人、一桌、一椅、一扇、一抚尺而已。(语文教材版本)
桐城姚鼐顿首,絜非先生足下:相知恨少,晚通先生。接其人,知为君子矣;读其文,非君子不能也。往与程鱼门、周书昌尝论古今才士,惟为古文者最少。苟为之,必杰士也,况为之专且善如先生乎!辱书引义谦而见推过当,非所敢任。鼐自幼迄衰,获侍贤人长者为师友,剽取见闻,加臆度为说,非真知文、能为文也,奚辱命之哉?盖虚怀乐取者,君子之心。而诵所得以正于君子,亦鄙陋之志也。
鼐闻天地之道,阴阳刚柔而已。文者,天地之精英,而阴阳刚柔之发也。惟圣人之言,统二气之会而弗偏,然而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论语》所载,亦间有可以刚柔分矣。值其时其人告语之,体各有宜也。自诸子而降,其为文无有弗偏者。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,则其文如霆,如电,如长风之出谷,如崇山峻崖,如决大川,如奔骐骥。其光也,如杲日,如火,如金镠铁;其于人也,如凭高视远,如君而朝万众,如鼓万勇士而战之。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,则其文如升初日,如清风,如云,如霞,如烟,如幽林曲涧,如沦,如漾,如珠玉之辉,如鸿鹄之鸣而入廖廓。其于人也,漻乎其如叹,邈乎其如有思,暖乎其如喜,愀乎其如悲。观其文,讽其音,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,举以殊焉。
且夫阴阳刚柔,其本二端,造物者糅,而气有多寡进绌,则品次亿万,以至于不可穷,万物生焉。故曰:“一阴一阳之为道。”夫文之多变,亦若是也。糅而偏胜可也;偏胜之极,一有一绝无,与夫刚不足为刚,柔不足为柔者。皆不可以言文。今夫野人孺子闻乐,以为声歌弦管之会尔;苟善乐者闻之,则五音十二律,必有一当,接于耳而分矣。夫论文者,岂异于是乎?宋朝欧阳、曾间之文,其才皆偏于柔之美者也。欧公能取异己者之长而时济之,曾公能避所短而不犯。观先生之文,殆近于二公焉。抑人之学文,其功力所能至者,陈理义必明当;布置取、繁简廉肉不失法;吐辞雅驯,不芜而已。古今至此者,盖不数数得,然尚非文之至。文之至者,通乎神明,人力不及施也。先生以为然乎?
惠奇之文,刻本固当见与,抄本谨封还。然抄本不能胜刻者。诸体以书、疏、赠序为上,记事之文次之,论辨又次之。鼐亦窃识数语于其间,未必当也。《梅崖集》果有逾人处,恨不识其人。郎君令甥皆美才未易量,听所好,恣为之,勿拘其途可也。于所寄之,辄妄评说,勿罪!勿罪!秋暑惟体中安否?千万自爱。七月朔日。